【文章微妙品藻难一——试论《抱朴子外篇》看葛洪的文学批评观】品藻

葛洪,字稚川,自号抱朴子,丹阳句容(今属江苏)人,生于公元283年,卒于公元343年(一说为363年,目前学界多以343年为主),由于种种原因,人们多以道教学者、炼丹家医学家等来概括葛洪的一生,以文学家来称呼的甚为少见这也直接导致了从文学角度对其研究的不足,可喜的是,近年来,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学术界来对此现象已逐渐重视,涌现了一大批专家、著作,较有代表性的如刘固盛和刘玲娣合编的《葛洪研究论集》、卢央的《葛洪评传》、蓝秀隆的《抱朴子研究》、林丽雪的《(抱朴子)内外篇思想析论》、胡孚琛的《魏晋神仙道教——(抱朴子内篇研究)》等等。
  但个人认为,相对于“著述篇章,富于班马。”(《晋书·葛洪传》)的葛洪来说,目前所取得的研究成果仍是较为单薄的,特别是在对其文艺思想某一方面的研究,多是浮泛在概貌式的叙述,有待深入,有鉴于此,本人试图通过在通览《抱朴子》内外篇的基础上,再参照学界现已取得的相关联的成果,以《抱朴子》外篇为突破口,分析、梳理出葛洪的文学批评观,抛砖引玉,以祈前辈学长不吝赐教。葛洪的文学批评观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待文学遗产要采取辩证的态度,既反对全盘继承,也反对全盘否定。而是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1.在文学的传承上要扬弃,反对贵古贱今贵远贱近。葛洪生活的时代,是一个天下解纽、社会动乱的西晋和东晋相交的时代,由于战乱频仍民生维艰,社会普遍对现状不满,因而思慕古人的安逸平和及羡慕境外的富足安康就成为民意的主流,这种意识投射在文学之上,就是“贵古贱今”与“贵远贱近”的观念。
  作为一个卓尔不群的思想家,葛洪并没有随大流的盲从这些观点,他在“钧世”篇中,首先指出了这一观点的形成是由来已久的:
  夫论管穴者,不可问以九陔之无外;习拘阂者,不可督以拔萃之独见。盖往古之士,匪鬼匪神,其形器虽冶铄於畴曩,然其精神,布在乎方策。情见乎辞,指归可得。且古书之多隐,未必昔人故欲难晓,或世异语变,或方言不同,经荒历乱,埋藏积久,简编朽绝,亡失者多,或杂续残缺,或脱去章句,是以难知,似若至深耳。且夫《尚书》者,政事之集也,然未若近代之优文诏策军书奏议之清富瞻丽也;《毛诗》者,华彩之辞也,然不及《上林》《羽猎》《二京》《三都》之汪溅博富也。然则古之子书,能胜今之作者,何也?然守株之徒,喽喽所玩,有耳无目,何肯谓尔。其於古人所作为神,今世所著为浅,贵远贱近,有自来矣。
  接着,葛洪又分别指明这种“贵古贱今”的主要表现:
  世俗率神贵古昔而黩贱同时:虽有追风之骏,犹谓之不及造父之所御也;虽有连城之珍,犹谓之不及楚人之所泣也;虽有疑断之剑,犹谓之不及欧冶之所铸也;虽有起死之药,犹谓之不及和鹊之所合也;虽有超群之人,犹谓之不及竹帛之所载也;虽有益世之书,犹谓之不及前代之遗文也。
  是以仲尼不见重於当时,大玄见蚩薄於比肩也。俗士多云,今山不及古山之高,今海不及古海之广,今日不及古目之热,今月不及古月之朗,何肯许今之才士,不减古之枯骨!重所闻,轻所见,非一世之所患矣。——尚博
  在分析世人对古人的盲从是因为“重所闻,轻所见”之后,为了体现其观点的说服力,葛洪又从反面来论述这种观点的可笑:
  若谓古事终不可变,则棺椁不当代薪埋,衣裳不宜改裸袒矣。——省烦
  值得说明的是,就字义上来说,“贵古贱今”是侧重于以时间为尺度,而“贵远贱近”则侧重于地理方位的划分,但在葛洪的文章中,这种区别基本上是合二为一相提并论的。
  2.扬弃的另一方面即意味着继承,葛洪一方面反对盲从古人古书,~方面又认为我们不应该割裂历史,而是对古代遗留下来的宝贵的经验和理论要选择性的继承,故其说:“正经为道义之渊海,子书为增深之川流”(尚博),就其本人的创作实践来说,他也是身体力行地做到这一点的,纵观全书,他在《抱朴子》中,就广泛地沿袭了古人的比喻、骈偶、夸张、铺陈、层递等手法,这方面的例子几乎贯穿全书,现简单分述如下:
  首先,葛洪较多地借用比喻来说明观点,尤其是在博喻、喻蔽和紧跟而来的广譬篇中,博喻的篇幅更长达82页;紧接而来的广譬也长达70页(以杨明照撰中华书局1997年第1版之《抱朴子外篇校笺》为例); 工程师职称论文发表
  如为了说明各有长短这一道理,葛洪就用了很多精彩的比喻:
  金虽克木,而锥钻不可伐邓林;水虽胜火,而升合不足以救焚山;——嘉遁
  夫麟不吠守,凤不司晨,腾黄不引犁,尸祝不治庖也;——逸民
  牛马不能吠守,鸡犬不任驾乘。疫其所长,则事无废功;避其所短,则世无弃材矣!——务正
  夫骨填肉补之药,长于养体益寿,而不可以救曷溺之急也。务宽含垢之政,可以莅敦御朴,而不可以拯衰弊之变也。虎狼见逼,不挥戈奋剑,而弹琴咏诗,吾未见其身可保也。燎火及室,不奔走灌注,而揖让盘旋,吾未见其焚之自息也。——审举
  冲飚倾山,而不能效力於拔毫;火烁金石,而不能耀烈以起湿.是以淮阴善战守,而拙理治之策;绛侯安社稷,而乏承对之给。——博喻
  其次,对夸张、骈偶技法的借鉴,葛洪也是较多表现的,如在“嘉遁”篇中:
言欢则木梗怡颜如巧笑,语戚则偶噘颇而滂沱,抑轻则鸿羽沈於弱水,抗重则玉石漂於飞波,离同则肝胆为胡越,合异则万殊而一和,切论则秋霜春肃,温辞则冰条吐葩,摧高则峻极颓沦,竦卑则渊池嵯峨,疵清则倚暗夜光,救浊则立澄黄河.然不能沾大惠於庶物,著弘勋於皇家,名与朝露皆曦,体与蜉蝣并化,忽崇高於圣人之宝,忘川逝於大耋之嗟。
  在“诘鲍”篇中:
  起土木於凌霄,构丹绿於棼撩,倾峻搜宝,泳渊辨珠。聚玉如林,不足以极其变;积金成山,不足以赡其费。此外,与内篇侧重于谈论修炼成仙不同,《抱朴子》外篇主要是阐述葛洪对社会、人生、文学、军事、宗教等方面的看法,因而,论辩性、说理性较为明显,为了更好地体现自己的观点,葛洪在写作方面同样较多地借鉴了汉赋的铺陈与层递的手法:
  举任并谬,则群贤括囊;群贤括囊,则凶邪相引;凶邪相引,则小人道长;小人道长,则椿杌比肩。颂声所以不作,怨嗟所以嗷嗷也。——审举
  且夫安贫者以无财为富,甘卑者以不仕为荣。故幼安浮海而澄神,胡子甘心於退耕。逢比有令德之罪,信布陷功大之刑。一枝足以戢鸾羽,何烦乎丰林?潢湾足以泛龙鳞,岂事乎沧海?藜藿嘉於八珍,寒泉旨於醺碌;蹑履美於赤舄,绲袍丽於衮服;把檀安於杖钺,鸣条乐乎丝竹;茅茨艳於丹楹,辨椽珍於刻桷;登高峰为台榭,疵岩溜为华屋;积篇章为敖庾,宝玄谈为金玉;弃细人之近恋,捐庸隶之所欲;游九皋以含欢,遣智慧以绝俗。同屈尺蠖,藏光守朴;表拙示讷,知止常足。然後咀嚼芝芳,凤飞云浮;曦景九阳,附翼高游;仰栖梧桐,俯集玄洲。孰与衔辔而伏枥,同被绣於牺牛哉!——嘉遁
  二、文学不应该迎合世俗而虚美隐恶
  葛洪是十分强调一个作家创作时的独立性的,在他看来,作家在创作时既不应该象前面所说的过度模仿古人的言辞风格,也不能为求近期功利而“偶俗集誉”,他旗帜鲜明地声明:立言者贵於助教,而不以偶俗集誉为高。若徒阿顺谄谀,虚美隐恶,岂所匡失弼违,醒迷补过者乎?虑寡和而废白雪之音,嫌难售而贱连城之价,余无取焉。——应嘲 工程师职称论文发表
  我们知道,魏晋时的都城是在洛阳,而葛洪的老家是在江苏,就现在的角度来看,虽是一省之隔,地域距离不过数百公里,但古代交通落后、文化信息交流不畅,这就势必影响到各地语言的交流,再加上当时的京洛显贵凭依传统的意识,以华夏中心自居,又挟有战胜者的骄傲,以南人为“远人”,斥之为“亡国之余”。除了个别有头脑的政治家外,在大多数北人看来,江南乃蛮荒化外之地,其习俗、风物皆稀奇怪诞,其人士皆愚陋可笑。洛阳作为当时政治中心,其洛阳方言“北音”在人际交流中就天然的拥有了强势地位,余嘉锡先生在《世说新语笺疏·排调篇》的“刘真长始见王丞相条”案语中所指出:“盖四方之音不同,各操土风,互相非笑,惟以帝王都邑所在,聚四方之人,而通其语言,去泰去甚,便为正音,……东汉、魏、晋并都洛阳,风俗语言为天下之准则。”陆云在《与兄平原书》一文中就写到自己因为不谙北音而受轻侮,由是,当然的文坛思学北音蔚然成风,“京辇贵大眉,远方皆半额”(讥惑),在此大潮中,葛洪表现得相当清醒:
  余谓废已习之法,更勤苦以学中国之书,尚可不须也,况於乃有转易其声音,以效北语,既不能便良,似可耻可笑,所谓不得邯郸之步,而有匍匐之嗤者。——讥惑
  这里就体现出葛洪媚俗不盲从的可贵的一面,除此之外,《史记》的“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优良传统也是葛洪一再追求的,所以他“不忍违情曲笔,错滥真伪”(应嘲)。

  三、文学批评见仁见智,不应强求统一,表象往往与本质不符
  用我们现在的语言来说,即是“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其意相同。葛洪在“尚博”篇中说道:
  德行为有事,优劣易见。文章微妙,其体难识。夫易见者粗也,难识者精也。夫唯粗也,故铨衡有定焉;夫唯精也,故品藻难一焉。
  正因为文学作品“品藻难一”,所以,葛洪认为我们要探究文学表象之下的深层次本质。如何探究呢?葛洪给我们开了一个药方,即注重事物之间的联系性:
  峄阳孤桐,不能无弦而激哀响;大夏孤竹,不能莫吹而吐清声。——博喻
  葛洪在这里说明了任何表面现象的背后,都有产生此种现象的深层次原因存在,因而,他抽丝剥茧,在“清鉴”篇中,更细笔重墨从十个方面来强调人不应被表象所迷惑,而要透过表象,去发掘其本质性的东西:
人技未易知,真伪或相似。士有颜貌修丽,风表闲雅,望之溢目,接之适意,威仪如龙虎,盘旋成规矩。然心蔽神否,才无所堪,心中所有,尽附皮肤。口不能吐片奇,笔不能属半句;
  末了,葛洪还特别的这样总结,惟有“大明”之人,方能探幽发微的提示事物的本质:
  夫惟大明,玄鉴幽微,灵铨揣物,思灼沈昧,瞻山识璞,临川知珠。士於难分之中,而无取舍之恨者,使臧否区分,抑扬成允。武丁姬文不独治,而傅说吕尚不永弃,高莽宰努不得成其恶,弘恭石显无所容其伪矣。其盖取士之较略,选择之大都耳。精微以求,存乎其人,固非毫翰之所备缕也。
  四、构成文学的诸要素如作家、文体、风格等均各有所长,不应厚此薄彼
  为说明这一道理,葛洪用了极为生动的例子进行说明: 工程师职称论文发表
  夫骨填肉补之药,长于养体益寿,而不可以救喝溺之急也。务宽含垢之政,可以莅敦御朴,而不可以拯衰弊之变也。虎狼见逼,不挥戈奋剑,而弹琴咏诗,吾未见其身可保也。燎火及室,不奔走灌注,而揖让盘旋,吾未见其焚之自息也。——审举
  干将不可以缝线,巨象不可使鼠,金舟不能凌阳侯之波,玉马不任骋千里之迹也。——用刑。
  有鉴于此,葛洪是主张作家扬长避短,表现在文章的风格上,即是主张文学风格的多样化,并强调风格本身并无高低优劣之分:
  清音贵於雅韵克谐,著作珍乎判微析理。故八音形器异而锺律同,黼黻文物殊而五色均.徒闲涩有主宾,妍媸有步骤。是则总章无常曲,大庖无定味。夫梓豫山积,非班匠不能成机巧;众书无限,非英才不能收膏腴。何必寻木千里,乃构大厦;鬼神之言,乃著篇章乎!——辞义
  夫才有清浊,思有修短,虽并属文,叁差万品,或浩港而不渊浑,或事情而辞钝,违物理而文工,盖偏长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暗於自料,强欲兼之,违才易务,故不免嗤也。——辞义
  这样做的结果就带来了“五味舛而并甘,众色乖而皆丽(辞义)”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喜人局面。
  五、公正客观对待每一文学作品
  葛洪认为,在文学批评中,我们应该既要看到作品的优点,也要看到作品的不足,反之亦然,片面的强调其中一方面而忽略另一方面都是不可取的;
  能言莫不褒尧,而尧政不必皆得也;举世莫不贬桀,而桀事不必尽失也。故一条之枯,不损繁林之蓊蔼;蒿麦冬生,无解毕发之肃杀。西施有所恶而不能减其美者,美多也;嫫母有所美而不能救其丑者,丑笃也。——博喻江海之秽物,不可胜计,而不损其深也;五岳之曲木,不可訾量,而无亏其峻也。夏後之璜,虽有分毫之瑕,晖曜符彩,足相补也。数千万言,虽有不艳之辞,事义高远,足相掩也。故日:四渎之浊,不方瓮水之清;巨象之瘦,不同羔羊之肥矣。——喻蔽
  葛洪这种瑕不掩瑜的看法放在我们现在来看或许正常不过,但如果我们把时间再往前推移一千七百多年的话,其过人的智慧与胆识就非凡地彰显出来了。